人死了,并不等于唯物主义者所说的那样,魂飞魄散了,消失了,没了。怎么会没呢?一切物质、一切能量的消失,都是形态的消失,你看它消耗掉了,没了,但它一定是以另外一种形态存在,它不会消亡。人的死,就如同蝉蜕了壳子,把那过期使用报废的再也缝补不成的壳子丢下,不要,纵身一跃,就是另一个世界了。蝉是没有记忆的,他不记得地下黑暗的生活里曾经和谁恋爱、结婚,不记得和哪些人争斗,不记得怎样寻求光明,从飞出壳子的那一刻,之前就是它的前世,之后就是它的今生。猫更甚,猫的记忆只有二十天,二十天前你无论多么宠它爱它,呼之为自己的BABY,但二十天之后,它就把你所有的爱宠都统统忘掉了。有一天你找到你走失多日的猫,你上前去搂抱他,可是,在猫的眼中,你早成了一位陌生人,它飞一般地逃开了。于猫而言,二十天前就是它的前世,二十天以来,才是它的今生。
同样,一个人的死,并不是消亡,死只是去世,只是离开。他把他废弃的壳子丢下让我们哀悼,把他的绵远的恩泽让我们追忆,而他解脱了今生今世的一切病苦沉痛,一抬脚就轻轻松松地跨过门去了。无论我们怎样哭,怎样喊,都留不住他。人死了,这辈子是终止了,无论是好是坏,眼一闭,就可以脱离责任,什么也不用再管了。他的一切都打倒重来,一切都死去活来,重新开始,重新活,重新开始一段我们都未曾经历过的全新的生活。
这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么?
是的,可喜可贺。可是,我们蒙昧的心,总是被莫名无尽的悲哀充满。也许,这是对的,我们理应承受这种悲哀。一个不懂悲哀的心,不会珍重今生,也不会珍重来世的。可是,对于逝者而言,却是满怀喜悦的,他听不到我们的号淘,他跨出门去,欢欢喜喜地开始他的新生活了。
我一位朋友的母亲在床上痛苦地躺了数年,终于去世了。无论于子女还是于她自己,都是一种解脱,今生的罪终于完结了,那一具病痛的壳子,终于可以卸去了。朋友的大哥哭得涕泗横流,睹之令人感伤,朋友是个极孝顺的人,那一刻却神态平静。由于对生死的理解不同,人们会有不同方式寄托哀思。这一天,宾客很多,他们来参加丧礼,是因着朋友的情分,他们来与逝者无关,与生死无关,所以他们在躹躬致哀之后会餐之前一段漫长数小时的等待中,大家就开始打牌,开始一片欢声笑语了。陶渊明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话说起来有点悲凉,有点怨的成分在里面。但逝者已去了,大家喜也好悲也好,都无所谓了,虽然打牌说笑有些不成样子,但礼仪之邦的中国当前都是这样,不会因哪个人的去世就改变习性,于是就顺随自然吧,不必计较。
如果有一天,我能预感到自己的死亡,我一定会竭尽自己的智慧,由自己来选择死亡的方式。目前为止,我所能想到的办法是:把我最贴心的亲友找来,每人给我讲一个超级笑话,直到把我笑死--送我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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