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打电话来,问,近来忙什么?
我忙得有点过分,不知该从何说起,就说,瞎忙。
朋友刨根问底,又问,到底忙什么?
我实在没心情也没时间把我近日纠缠在一起的一大堆事情向他一一汇报,就说,忙死忙活。
“忙”是一种可以让人死,也让人活的东西,我希望他能明白。
放下电话,正好看到一个句子:
闲抱琵琶寻旧曲,远山眉黛绿。――韦庄
那声那色那人那事那景那情,是能把人羡杀的。
那是一份宛转悠悠的“闲”。
闲是一种清福,没有三千年造化,极少有人能享受得了。悲苦烦乱如李白者,愁眉苦脸如杜甫者,人生如梦如东坡者,上下眉头如清照者,都是有闲之人,但都不是有闲福之人。他们一旦闲起来,就会生出无限愁苦来,就会让风云销黯,诗丛变色。
至于庸碌如我辈者,更是难以消受得了那一个“闲”字了。有时闲上一天,尚觉得轻松惬意;但闲不过三日,就会顿感没着没落的无聊难过,必要想方设法整些事出来做。也许,“闲”是一种甘甜美味的时鲜水果,不能久置,否则,只三两天功夫,就会变了色香味质,鲜荔枝成了烂葡萄,再也美不起来了。还是我辈无福,消受不了那份闲趣吧。
“忙”是我们的命。
写一个“忙”字在案头,细细看就会发现,“忙”比“盲”更加可怕,“盲”是“亡目”,“忙”乃“亡心”,我们这些忙碌的人,很容易就会把心灵忙丢了。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的呢?
可是我们都不怕丢心,我们只怕丢了饭碗。
于是我们都忙着。
忙活忙活,我们这些劳碌的蚁族,什么都不想,只服从生活,把“忙”当作“活”。所谓忙死忙活,就是:一天天,在梦想破碎的忙碌中活着,一天天,在患得患失的忙碌中死去。
想来,这也是件很有意思耐人琢磨的事情。有时,我们觉察到生命的短促了,便不顾疲惫,起身忙活起来,向着生活之外追赶生活。
海子有这样一句诗,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绝望的?
在忙中,我们不断地对灵魂进行自我放逐,直到远到天涯,永不赦返。
我们遭遇了生命中的绝症。但我们不怕。我们发现,忙起来,把心忙掉,就不会有心灵痛苦,才觉得生活“充实”。
“忙”是我们的药。
我们都选择做了陀螺,在生活的鞭子不停抽打下旋转着,忙碌着,以致于,我们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会摔倒。我们用顽强的壳子来祈求生活的鞭子,请继续抽打,不要停!
高速旋转的世界朦胧一片,我们的眼前心底,都没有风景。
风景在韦庄的词中。
只有韦庄,这个太平宰相,这个锦衣玉食锦心绣口的天下第一等闲人,他不需要药,他把那一份清福象喝茶一样细细地享去了,享成一首首悠香痴绝的小令!那是他的闲,是他的福,是他的造化。
……
春漏促,
金烬暗挑残烛。
一夜帘前风撼竹,
梦魂相断续。
……
这小令里也有那么一些儿愁苦的,只是他的味道有点儿淡,远不如我的那点儿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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