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发现虚空规定了万物的本质，我对外部世界的探求越来越感到失去意义。于是，我转而求索于自己的内心。随着对自我认识的不断深入，我越来越多地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之中。
是的，魂不守舍。这是一种相当美好也相当糟糕的生存状态，象蝴蝶、象蝉，它们飞出茧蜕，在阳光下飞舞歌唱，我的灵魂走出我的壳子，在上下四方漫游。而我的壳子被舍弃于人间，痴痴呆呆，没心没肺。而最明显的一个特点，就是健忘，丢三落四，丢东忘西。我总是记不住事情，老婆嘱咐的事情，朋友拜托的事情，甚至领导安排的事情，我的事情变得乱七八糟。
与之相应，我见到的鬼越来越多，男鬼女鬼，大鬼小鬼，美鬼丑鬼，富鬼穷鬼，有的群聚，有的独处，有的风雅，有的俗气，千姿百态，千差万别，竟与人类无二，让我几乎怀疑人鬼本一。
当我与一些鬼交谈，说起人的时候，我发现，几乎所有的鬼都对人有着一种本能的敬畏，这让我大为惊奇。
有次我遇到一个很有见识的鬼，谈起人时，他说：
人者，本日月之精华，秉天地之阳气，生于世间，化为人形，坦坦荡荡，堂堂正正，大度从容，无私无惧，胸怀古今，包容万类，丰功伟烈，可感天动地，其煊煊赫赫之势，非鬼物所能仰视者。
我大为感叹，想不到在鬼的心目之中，人的地位竟是如此之高，便问他，你见过人么？
他连连摇头，说至今无缘得见，还说，只在梦中到过人间。
我不禁好奇起来，鬼也会做梦，于是问他：你梦中的人间是何情状？
他说，人间以马、车代步，以云、霓为衣，以水、火为用，以音、舞为乐，人物往来于无形无迹，房舍楼市在缥缈之间。不经意时，清晰宛若目前，注目看时，却又浮云变幻，不可细辨。
我不禁哑然失笑，忽又若有所思，若有所悟，沉吟良久，又问道：
那么，你怎么看鬼呢？
他说，鬼者，源自幽冥之灵秀，生于暗夜之阴寒，无形无状，无父无母，偶得机缘，化为鬼物，幽幽暗暗，飘飘荡荡，若存若亡，善感多愁，喜怒无常，最爱望月而自失，又多顾影而神伤。一花开愿魂游万里，三杯酒可长醉千年。
我不禁赞叹说，今日得闻老兄高见，顿有大开茅塞之感。
那鬼说道，此乃鬼间寻常之论，何足道哉！
我说，据闻人间有是非之分，善恶之别，在鬼的世界里也有么？
那鬼诧异道，何谓是非善恶？
我也诧异道，难道鬼间没有是非善恶？
那鬼道，小鬼卑陋，实在闻所未闻，望不吝赐教。
我大羡慕，说道，是非善恶只是人类心头的妄念，人之痛苦、不幸、罪业皆源于此，鬼间无有是非善恶之分，自然无是非善恶之想，自然无是非善恶之苦，生而为鬼，实是造化之福！老兄且好自珍重。
那鬼问道，你可曾见过人？可曾到过人间？
我笑而不答，起身作别，说：其实你也见过人，只不过你把他当作了鬼。
我一边说，一边纵身而去，留下他，呆立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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